盈盈杏河水
文/杨岚
我家乡的小镇旁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,不知是镇因河得名,还是河因镇而得名,镇是杏河镇,河叫杏子河。
在我的记忆里,她并不是一条小河,河道平坦宽阔,河水盈盈,水流不徐不疾,天气晴朗时,阳光打在水面上,像镜子一般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河边平日里人烟稀少,河水缓缓流淌,静如处子,默默地守候在小镇的不远处,使这个清寒的小镇有了几分灵气,无意中,也给小镇平添了几分明净,与几分美丽。
倘若遇上干旱时节,河里的水流就会变得细而清澈,站在横跨东西两岸的杏子河大桥上向下望去,细细的河流就像一条锦织的丝带,蜿蜒地飘荡在小镇西侧的红沙石山崖的谷底,使得小镇看起来又别具一番韵味。这样的时候,岸边会裸露出大块大块的棕红色沙石,上面留有水流冲击过后落下的一层一层指纹似的白色纹路,非常好看。河床上铺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,以白色居多、远远望去,就像去河边饮水的羊群。
可要是遇上了雨季,河水胀满,水位高且浑浊,水流加速,浩浩荡荡,依然是一条大河向东流的滔滔不绝之势,推动着小镇的经济一日千里。
倘若遇上了暴雨,山洪暴发之时,往日温柔的河流忽然就会变得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雄狮猛兽,呼啸着向山谷间奔腾而来,巨浪翻滚,无人能够阻挡。洪水卷着石头、树木、甚至是牲畜或人,那排山倒海之势,让人望而生畏。每逢那一刻,男人们就会光着膀子,将裤腿卷到大腿根部,有的站在岸上,有的会直接扑进河里与洪水抢夺被它掠去的人或财物,河道上方的悬崖边上就会聚集上很多人,女人与孩子们大呼小叫,生怕自己的亲人被洪水卷走。那一刻,杏子河就像一只魔鬼,是可怕的,也是可恶的。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,大多数的时候,她都是以温柔俏丽的模样装点着这个小镇,成为小镇上一道最为靓丽的风景。
每年到了溽暑天气,大人们会带上孩子下到河里去游泳、捉小鱼与小蝌蚪;冬天冰封了水面后,孩子们又会成群结队地带上冰车去河面上滑冰。早些年小镇的经济比较萧条,没有幼儿园与游乐场,这条河,可能就是孩子们心中的伊甸园了。
杏子河流淌在离小镇不远处十几米高的红沙石山沟里,山崖的最高处可达几十米,岸边没有树木,镇上唯一的一条公路沿着石崖边平行于杏子河横穿过小镇,将小镇分割成了两半;唯一的一所中学——杏河中学,我的母校,就坐落在离杏子河东侧不远处的马路旁。马路上整日车流不息,每逢集市,人声嘈杂,小商贩们的叫卖声,汽车的马达声与鸣笛声,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,坐在教室里听得清清楚楚。所以,校园里并不十分宁静。为了远离这些噪音,下午吃完饭后,有些同学喜欢悄悄地溜出校门,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,听着缓缓的水流声温习功课,那些早恋的同学们,偶尔也会偷偷地去河边约会。
河的对岸有个简陋的小房子临水而建,据说那是水电站,水电站附近的水位最深,绿油油的,水面上常年漂浮着一个像钓鱼用的浮子一样的东西,随着水面的波动颤巍巍的,像是一个窃听器,偷听着岸上同学们诵经似的背诵,或小情侣们的窃窃私语。
学校至河边的这一大片空地种的有庄稼,在我的记忆中主要是玉米,或许还有高粱。临水边的庄稼耐旱,每到夏末初秋,长得又高又密,像一堵厚厚的墙,将马路与河道隔开,每到夜晚,黑乎乎的一大片,看起来特别神秘,下晚自习后,女生们从马路上经过时都特别紧张,会一路小跑,生怕地里突然会窜出个什么坏人来。
我对杏子河有种特殊的感情,记得那年中考前的一段时间,我住在杏子河大桥边的姐姐家里,每天早晨六点钟,我都会准时到大桥下的河边去背书。我手里捧着一本书边背边沿着河边踱步,河水将我的身影倒映在水中,水中的倒影随着水波摇摆流动,看起来颇有几分妙曼,那时的我只有十几岁,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,偶尔瞥上一眼虹桥下水中的自己,虽不及陆游笔下那般惊魂照影,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。
中午最热的时候,怕在家里打瞌睡,我也会带上书本坐在河边去学习。夏天的河边安静凉爽,使人头脑清醒,不容易犯困,万一困了,还可以随手撩一捧水来喝,或者用清凉的河水洗把脸,人立即就会变得神清气爽,读书也就很容易入心了。心情不好的时候时,我常常会在黄昏的时候,一个人站在杏子河大桥上,看桥下被夕阳染红的河水,望着滚滚逝去的水流而怅惘。
杏子河存在的意义并不仅仅是装点小镇的风景,她还是小镇的命脉,是母亲河,因为那时她是小镇唯一的饮用水源。多少年来,它用自己清凉甘醴的水质默默地滋养着这里的一切生灵,也迎来送往着坐落在她岸边那一所中学里的豆蔻少女与翩翩少年。每一年,都会有一批载着青春梦想的男孩女孩,带着喜悦的心情踏过杏子河大桥,去了县城或者更远的地方去追云逐梦,杏子河却始终以波澜不惊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,又以哗哗的欢呼声迎来下一批懵懂少年。她总是缓缓地流淌,趟过延河,汇入大海,携着不知多少人的青春越走越远,在她的记忆里,不知还是否存留着关乎我们青春的底片。
时至今日,三十年已然过去,前些年回乡,每次路过杏子河大桥,发现河水在渐渐消瘦,今年回去时,发现她的身姿已细如脉管,几近干涸,河道两旁杂草丛生,甚至垃圾成堆,几乎成了一条臭水沟,全然不见了当年那抹俏丽的倩影。于是心头顿时会涌上一丝失落,一抹感伤,心想,难道河流也像我们一样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衰老枯竭吗?
可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因为家乡的山里富有石油与天然气,多年来国家大量的开采,开采时需要抽取大量地表的水注入油井,迫使油面上升而方便抽取,杏子河的水也因此而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与污染,早已不能再饮用,以致即将干涸。
如今的杏子河,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,瘦骨嶙峋,尴尬地躺在小镇的北侧,看得让人揪心。
杏子河老去了,可她年轻时美丽丰盈的模样偶尔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,也不知为何,梦中的杏子河总是一片汪洋,或是水势凶猛,我时常是站在岸边迷惘徘徊,找不到渡口,从来没能渡到彼岸去,成为我梦中永远也蹚不过的一条河流。
世事变迁,沧海桑田,可记忆却永不褪色,杏子河与我们的青春,一起被我们完好地封存于心底,无论她如今多么沧桑,可她在我心里,依然丰神绰约,浩浩荡荡,奔流不息……
杨岚,笔名陌然浅笑,陕西志丹县人,任职于宝鸡市某医院,医生。陕西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、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、宝鸡市渭滨区作家协会理事,都市头条专栏作家,作品发表于《陕农村报》《宝鸡日报》《秦岭文学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