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林海《容缺之虑》

刘林海《容缺之虑》
因为律师职业的特点，我对规章一向还是比较敏感的。规章者，规矩与章法之谓也。大到一个社会的治理，小到一个人的修为，无不仰赖规章固本立身。然而，近日频繁听到的“容缺”一词，委实让我费了思量。
　　容缺不是容忍缺点，而是容许缺陷。且特指行政机关在办理行政事务过程中，对于工作对象在其存在缺陷的状况下，开绿灯先行予以审批通过的情形。说白了，就是在行政执法中将规章打开缺口，在不符合要求的前提下，大家商量着把事办成。而这种模式，已然被誉为行政机关亲民务实的新风尚，颇得社会认可，更有官方媒体津津乐道。
　　从法学理论上来讲，规章也属于法律的范畴。一旦规章制定下来，就得靠行政执法机关的执法与社会大众的守法两个方面，来维护其严肃性。按照固化的思维，行政机关的执法，须得在规章的约束下开展活动。虽然看起来按部就班，但性质使然。依规章能办者必办，不能办者即为红线。否则，不是懒政怠政，就是越权行政。以是观之，容缺办政，似有随心所欲越权之嫌。
　　说到容缺的对象，大抵都属于那些从事热门行当经营的企业。容缺的内容，自然也就是审批中必具的要件了。诸如应有的前置手续，拟或硬件与软件的具备程度等等。拿最具代表性的房地产开发而言，一个项目，总得有几十项甚或上百项手续的审批，而每一道审批，都发挥着承上启下的作用，颇似那接力跑步中连环不断的接力棒传递一般。那外行听着头晕的立项、规划、土地出让、红线蓝线、施工许可、消防验收、销售许可，无不属于不可僭越的连环关口。而这些关口理论上正是保障社会安全的众多岗哨。如今来了个容缺，也就意味着那关口实际上可以绕开，接力棒原来也可以不经中间传递直达终点。如此一来，本需出力流汗的游戏，竟能不经实干而靠着公关轻捷成功，难怪引得企业趋之若鹜！
　　若再细细探讨，这容缺中的确学问很深。哪些对象可以容缺？哪些“缺”可以容？“缺”可以容到哪种程度？寸度权衡中，无不彰显着办政官员的仁慈深度与智慧程度。市场上的企业不是一家，政策朝哪家倾斜？斜到什么状态？当然得官员说了算。于是乎，祈盼青天垂恩布施之祷声，乌泱乌泱如诵经一般。官员所到之处，众星捧月、称颂谢恩之声，自是不绝于耳。
　　容缺被推崇，大约是因了简政的概念，让参予者受用不浅。容缺受惠者降低了工作成夲，容缺办政者收获了感恩。降低成夲会造就在市场上的游刃有余，收获感恩可在其后不知不觉中适时变现。只不过容缺的背后，必然会有一番苦象。一通操作下来，规章失却了公信力，市场丧失了公平性，产品多了隐患。
　　曾记否，若干年前那场摧枯拉朽的秦岭违建拆除中，多少栋美轮美奂的建筑一夜间灰飞烟灭。令人心疼的财物灭失背后，多少家企业折戟沉沙？多少个百姓涕泪滂沱？且又有多少个原始决策审批的机构或官员千夫所指。盘点那些违章建筑背后的因素，几乎无一不与手续不全形成关联。彼时的手续不全，当然是指行政审批中有意或无意放任条件缺陷的骚操作。那个时候，似乎还没有容缺的提法。而比对之，如今的容缺不正是重蹈覆辙么？按照这个逻辑总结，其实容缺最终的受害者，不是产品终端用户的百姓，便是自吞苦果的被容缺者。而那一干办政的机关与官员，虽无经济损失，遗臭万年是少不了的。
　　开了容缺之路，市场上自然会大兴投机取巧之风。因为公关政府的成本，远低于踏踏实实做实事的付出。而深谙此道的企业，成功一次，便可一通百通，把歪门邪道布设得风生水起；那些循规蹈经营的企业，就只剩下黯然退场。久而久之，劣币驱逐良币，市场上唯剩蝇营狗苟者弹冠相庆。而另一方面，那容缺办政者手握实权，八面威风，权力寻租的土壤日渐丰沃，廉政之风恐只在空中吹拂。
　　若容缺大行其道，则无疑令人治笑傲法治。顺着这一思路推演下去，各个行业群起效法，没有规划的项目可以先行开工建设，没有结婚证的男女可以先行同居生活，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的人员可以先行抄起柳叶刀登上手术台，甚至没有证据支撑的人犯可以被先行关进高墙中。用现在流行的词“细思极恐”来表达担忧之情，应当是不为过的。
　　如果容缺办政确实提高了效率，降低了企业负担，且无有隐患，那就只能说明现行体制与既有程序己束缚了发展手脚。设若那些被容缺的内容缺乏必要性，则似应通过改革机制，检讨旧规章，出台新律条，让企业摆脱缺乏意义的投入与劳作，甩开膀子轻装上阵。这当然属于社会推崇的简政之风。但显而易见，简政必须体现于规章制定层面，而绝不能大行于执行层面。诚若是，办政者对症下药抓管理，经营者一门心思图发展，岂不快哉！
　　文明的社会应当奉规章为信条。一旦规章制定下来，人人需得坚守。规章是约法大众的，更是羁束管理者的。只有严格保证规章不折不扣得到贯彻，方能确保良好的社会秩序井井有条，令社会治理中的不同角色，各各秉公守法，令投机消除，使贪腐绝迹。

刘林海

二0二三年九月二十四日

刘林海